第四十四章(2 / 2)
真言深吸一口气:“师傅看过那封信后和我日夜赶路,却还是一个月后才到达了京都。”
真言的声音渐渐地低落下来:“我们去到的时候,季末的母亲已经死了,季末被关进了大牢。”
“所有人都在说季末的母亲通奸,生下野种,混淆皇室血脉,当诛九族,季末理所当然地当死。”
“师傅是当时世人皆知的神医,我们寻了个由头进入皇宫,他们巴不得可以和我师傅拉上关系,皇宫当时乱极了,他们的脸上都是一个表情,笑得那么灿烂,却让人生厌,季末关进大牢之前,在朝野之中获得不少赞誉,他很小,却几乎博古通今,你知道吗,他过目不忘,在府中看不见的十年里,他把自己脑子里记下的那些书,又拿出来一本本读。”
真言的手指碾碎了叶子,却不自知,笑意也渐渐冷了起来:“季末的声誉和光芒,根本不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孩子所应该拥有的,然后那些人,当然容不下他,他的母亲本来已经受了冷落,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没有珍贵的药,根本活不下去,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只要受冷落了,最低贱的人也要上来踩你一脚,季末就打了一个赌,然后他们重获荣宠,季末一夜之间光芒万丈,然后只是一瞬间,又以最惨烈的方式陨落了。”
“我没看见他母亲的尸体,师傅一个人去了,但是从没哭过的师傅,头一次哭了,他回来后,不愿多提,我后来却知道了,我无法体会,季末亲眼看着他的母亲在那个屋子里被凌辱,最后被破烂的草席包裹着出来,扔到乱葬岗的心情,我们一刻都不敢耽误,向皇帝说明可以鉴定血脉的真伪,皇帝暂缓死刑,到大牢的时候却没是来得及,皇后心狠手辣,斩草除根,他们已经把有毒的饭菜给季末吃了!”
真言压下躁动的心情:“那个牢里的人基本都是死定了,里面的空气都是绝望的味道,他们的呼吸都像是苟延残喘,连喊自己是冤枉的,都是有气无力,潮湿而阴冷,见不得光,我走进去的时候,里面腐臭的味道,还有脚边跑过的老鼠,他们都是吃人肉长大的吧,我当时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住师父的手,牢里的看守说季末快死掉了,只有一丝气息,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师傅坚持要过去,我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我后来看见季末了,他瘦的只剩下骨架,眼睛大睁着,空洞,却又好像燃起了火焰,他确实吃下了饭菜,那个饭菜的毒性太强,但是他吃掉了我师傅曾留给他母亲的一粒丹药。那个药的滋味生不如死,更别提他还吃下一种剧毒,痛苦的程度应该....无法想象。”
影毅的额角轻轻抖了下,真言停顿了下:“他爬到我们面前,我才明白,他的双腿也残废了,他的眼睛空洞的原因,是因为他瞎了,他那么小,我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定然是难受至极,却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让人无法去安慰,我感觉他就像身处地狱,却不想爬出来,只想把别人也拉进去。”
影毅有些压抑而无声地喘了口气,想缓解一下自己窒息的感觉。
真言似乎回想起来也很难过得很,缓了一会儿:“他不肯治好腿和眼睛,他想韬光养晦,不被识破又最为保险的方法,就是假戏真做。”
真言扔掉手里的碎渣:“你没看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感觉,我问他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痛苦,他却可以勾出最为灿烂明亮的笑容,说实话,那让我觉得毛骨悚然,我甚至觉得没有人可以拯救他了,你知道,他明明还是个孩子,甚至现在,他也才行冠礼,却沧桑的不像话。”
影毅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以前他并不知道主子的过去,他把主子放在遥不可及的地方,他觉得主子是不能握住的朗月清风,他把主子的靠近也当作了一时的情谊,因为自己陪伴他的时间那么长,主子还年轻,才会有那些错误的感情错觉,他甚至觉得主子经历的黑暗,只有那段在府中残疾被人欺辱的时光,他不会主动去问起,主子也未尝肯告诉他,他以为主子是世上最为干净纯粹的人,那些誓不罢休要置一些人于死地,虽有缘由,却不曾想原因是掩藏在更深处的那些充满苦楚的过往。
语言是那么苍白有无力,他听着这些苍白无力的东西,就已经如此难受,那时还是个孩子的主子,有多难过,他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影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围的空气稀薄地让他窒息而难过,胸腔像是被挤压,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面无表情地赶马,握着马鞭的指节泛白。
影毅的另一只手还握着缰绳,心里却突然生出一股想要不管不顾冲回去的冲动,他甚至觉得自己愚蠢而怯弱,因为他害怕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害怕表露感情后被伤害,他怀疑,也不肯相信,怕主子勉强,却忘了主子肯往前进一步,未必不是花费了极大的勇气,他的一退再退,才是最令人伤心的。
而他,明明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主子伤心。
真言没注意影毅,缓缓勾起笑,呼出胸中郁气:“还好遇见了你,我能感觉到,他变了,不再孤注一掷,有时候谈及你笑起来,就像是一个从未历经任何阴霾的人,温暖又充满朝气,他有目标有希望,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影毅。”
影毅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他哑声道:“真言,我很想回去。”
真眼瞪大了眼睛,他们都行驶了一天多了:“为什么?”
他不想犹豫,他怕时间让他又开始畏首畏尾,他想看着主子,他很心疼。
影毅压住眼里的酸涩,他确实很想回去,但是不可以,等真言还有赵先生被安置好,他就立刻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