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13)(2 / 2)
齐云理直气壮地问。好像从记事开始算起,她已经习惯了洪箭的无所不能。
没想到洪箭同样理直气壮的回答让她瞬间泄气:
“当然没有了!那村长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谁敢说自己把握,那绝对是吹牛!”
尽管深知洪箭说的话不算错,可齐云还是气冲斗牛——这可是关乎她父亲生死和人生荣誉的大事啊,他竟然用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来对待?
她气哼哼地背过脸去,看都不看洪箭一眼。心里也是暗暗发誓:至少到明天为止,她和洪箭之间都绝不结束冷战的状态。
洪箭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心绪变化,边随意地走着,边在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反而是齐云一贯话多,不和洪箭说话,难免憋得难过,尤其是他俩在长途车站,久久地等着回旅馆的车时,齐云为了解决自己闲得发慌的状态,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玩。
玩了一会儿游戏,仍然心静不下来,她有些沮丧地按下了手机。寻思一阵,把随身背的大包翻了个底朝天,从里面找出了串在钥匙链上的的小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拆卸开了手机,取下里面的SIM卡,又把另外一张夹在钱夹深处的SIM卡装进去,开机。
齐云这么做的理由其实不过是为了消谴,聊以打发时光罢了。是啊,谁会给她从前在城里常用的号码打电话呢?就算她设定了请移动秘书台将所有未接电话都转为短信发送给她的业务,可每隔多日打开,也只能收到一些保险销售员和做贷款业务的骗子的骚扰电话号码,就连卓美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事,疏于与她联络。
至于陆忧……他最初的确是找过她的,应该也是很惶急的吧?齐云失踪得突然又那么蹊跷。那时陆忧每天拨打无数个电话给她,积累的短信像雪片似的,渐渐填满了齐云手机的短信收件箱。可后来从某一天开始,却突然就紧急刹车,再也没有电话来了。
想必他已经知道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了吧?所以就悬崖勒马——这样也好,他一向比她理智得多。
而陆忧和那整件事的关系……齐云虽然猜测不到详细的内容,可是她一向神准的直觉告诉她:他绝不会和这件事毫无关联。这样说来,他们已经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而且将来必定势成水火。
齐云心里渐渐被一大片积雨云似的惆怅堵塞住。可是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她早已彼此失去了对方,在远在她离开他身边之前。
“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日月和流年……”
不知不觉中,齐云心里默念初中练字时抄写过席慕容的诗句。她突然自嘲地笑了,她从来不是个诗人,也讨厌有人吃饱了饭撑得没事干瞎发那些酸了巴唧的感慨——可是,她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酸了?
手机滴滴不断作响,打断了齐云的思绪。齐云拿起手机,发现某一个号码,在这三、四天之内,几十次地拨过了自己的手机。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某个南方沿海的城市。正当齐云思忖着那个从未涉足过的城市里会有什么人这样执着地打电话给自己的时候,手机又收到了那个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里说:“齐云师您好,我是犇娃他爹。听说玉琴冬假在县城里打工,差点被几个老王八毁了,多亏您救了她,谢谢您!我替玉琴给您鞠个躬!我还听说,这些日子您在县城里调查帝皇娱乐城,齐老师,咱家和县城挺熟,有好几门子的亲戚都在县里,齐老师您要是有啥事只管说!要是不说,就是拿咱们当外人,往后让乡里乡们知道,咱这老脸就掉地上了。”
短信写得并不文雅,言辞间却充满了热切的真诚。齐云不禁莞尔。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学生们,那个犇娃虽然顽皮得紧,其实细琢磨他对玉琴的态度,却是常常是以幼稚又自以为是的方式想引起她的注意。听说他们两家还订过娃娃亲,农村看重这个,瞧这则短信的架势,犇娃爸爸真当玉琴是自己没过门的儿媳妇,他还要替玉琴给自己鞠个躬呢!
齐云把短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看到犇娃父亲后头写的,说有好几门子的亲戚都在县里,他对县城挺熟,心思忍不住活络起来。越想越出神,最后顾不上正在和洪箭冷战,把手机递给他看。
“以前我教过的学生,有一个名叫犇娃的,你还记得吗?这短信是犇娃父亲发来的。”
洪箭怎么会不记得犇娃?他拿过手机,看了短信后,陷入长久的思索中。
犇娃父亲会是真诚的吗?还是他是受他们那现在还看不见的“对手”指使、有目的地来接近他们的“无间”呢?
洪箭对齐云说了自己的顾虑,没想到齐云却斩钉截铁地否认。她说犇娃一家人她都认识,或许他家孩子顽劣,大人也吊儿郎当没正形,并不符合温良恭俭让的传统标准,可齐云也知道,他们都是既热情又善良的人。
犇娃父亲由于对手指派而接近自己?齐云认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她在农村住过,深知农村由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交织组成的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大网,既复杂得另人叹为观止,又往往出奇不意地有效。尤其是犇娃父亲性格活泛热情、仗义疏财,又是在南方发达城市“发财”的人,这种人常常更是活动这张关系网中心的领袖人物。出于这个原因,齐云主张向犇娃父亲求助。
“再说,你不也说你自己没把握、已经黔驴技穷了嘛!”
洪箭心头掂量着,默默凝着眉头没有接话。他当然不知道,齐云扭头窃笑的原因是她借这个机会,成功地把“黔驴”这顶帽子稳稳地回扣到了洪箭头上。
“好吧,就按你说的,”洪箭想了半天,终于无奈地松了口:“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啊,别傻乎乎地一个劲儿和人家掏心窝子。”
齐云大为不屑,不满地哼了一声,“要是都像你那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洪箭苦笑,看着齐云拨通了犇娃爹的电话,马上就眉飞色舞大呼小叫,完全把他的教诲抛之于脑后。不过,另洪箭多少感到安慰的是,齐云在介绍她和自己调查县政府三产一事的进展时,多少采取了一些谨慎的态度,不动声色地隐藏了一些不适合对外人透露的情况。这让洪箭不得不承慨,齐云这丫头还真是长大了。
犇娃爹听说齐老师现在要找三爻村的老村长,为了打听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甚至都没有问齐老师要打听的事情是什么,就一口应承下来。
“三爻村的村长不是姓梁的那个老汉吗?我知道他!齐老师,您放心,有我带话,他一定得帮这个忙!”
由于他应承得太轻快,齐云反而不怎么敢相信。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他们无非也就是抱着权且一试的态度,死马当做活马医呗。想到这点齐云慢慢平静下来。
吃过了一顿味如嚼腊的晚饭之后,齐云和洪箭回到旅馆两个相邻的房间休息,其实谁又能睡着呢,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两人都躺在简陋的床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他们住的小旅馆,其实是由一个原来的大仓库改造而成的,薄薄的木板隔断隔出一间间小小的蜗居,里面只堪摆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只角柜。由于隔壁的两张床是头对头摆放的,所以齐云躺在床上,就连洪箭在另一间房间里的轻轻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得真切,想来洪箭也是一样。
可是两个人谁都不想开口说话。是因为疲倦吗?或许是,不过齐云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有种古怪的气氛包围了他们,她努力地想要驱散这种不适感,尽快沉入梦乡。
明天,明天或许还是另一场艰难的战役。
半夜齐云的手机铃声响起时,隔着一道板壁的洪箭比齐云更早听见声音。因为小旅馆隔音极差,虽然齐云已将手机铃音调到很小,然而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铃音还是清晰可闻。
齐云立即坐起身来,她本就是没脱衣服迷迷糊糊睡着的,这会儿猛起不但不觉得冷,背上反而蒙起一层薄薄的汗水。她只浑沌了一忽儿,就立即神魂归位,听到电话那头儿犇娃爹的声音,清醒地和他对答的同时,也听见板壁的另一侧,洪箭紧跟着起身,刻意屏住呼吸凝神倾听的动静。
“唔,好,好……我们等着,谢谢您。”
挂了电话,齐云用一根指头轻敲床头的板壁。
“阿箭哥,快过来,梁村长一会儿会给我们来电话。”
洪箭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三两下披衣起身,来到齐云的门口。
齐云已经为他开了门。他走进齐云的房间,齐云正端坐在床头,期待和紧张让她平日略显苍白的小脸漾起潮红,连呼吸也不平稳了。
“怎么?犇娃爹联系上了梁村长?”
洪箭明知问这句话实属多余,他只是必须找点话来说,因为房间太过狭窄,齐云眉目如画,就在他一伸手指便能碰到的地方;即使他努力地僵持着身体,却仍然无法阻止那独属于少女的,清冽的芳香一阵阵地沁入他的鼻端。
齐云点点头,眼神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是一种狂喜之后的茫然。她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两人一起沉寂在黑暗中等待。
还好不算太久之后,齐云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齐云接起电话,手指僵硬。寂静的深夜里,手机漏出来的声音,亦足够洪箭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梁村长,他那略带上扬尾音的本地话和因为天长日久抽旱烟锅子的苍老和沙哑嗓音,让洪箭一下子便辩认了出来。
“齐云师,是……是我……”梁村长的声音不大,透出掩饰不住的尴尬和焦灼,“齐老师,其实……我知道您和洪记者是为啥来……咳,一句话,我对不住你们!”
“别这么说……”齐云的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哑了下去,“只要您能……”
“您可别难为我,齐老师……我今年快70的人了,我是没几天好活的了,可是我还有儿有女,有孙儿孙女……”梁村长的一阵咳嗽声从电话那头轻晰地传过来,他咳得几乎像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洪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也跟随着他一阵纠结难受;可是看见齐云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黯然下来的小脸,和那种虽然无奈但透着了解的神情,他感觉更难受。
“不过,齐老师,虽然我不能帮着您和洪记者打官司,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我可以告诉您,就您一个人……让我再告诉洪记者一遍,我都不能说……”
梁村长顿了一下,才清楚地、一字一字地说:“我没见过拆迁证!我们全村都没见过拆迁证……就是县里人让我带着村民迁,我就照他们的嘱咐迁了……可是没见过红头文件,拆之前没见过,拆了之后这几年,我们也没人见过。”
梁村长一口气说完了,累得呼呼直喘。齐云静静地咀嚼、消化着他的话。
”谢谢你,梁村长……“
”不谢!就这……只说一遍,齐老师,您可记着哩?您记着了,我忘了也就放心了……您和洪记者,明天也不用来了……“
”嗯,知道了!梁村长,您放心!“
齐云知道梁村长担心着什么,所以让他放心。梁村长喏喏地连声称谢,挂断了电话。
洪箭看到了齐云在黑暗里抬起脸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刹那间点起两簇小火把,在黑暗里熠熠发亮,像远处天空两颗明亮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