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等待的尽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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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缪克四世在位期间共三十六年, 他的儿子克莱尔继任后励精图治, 竭力延续他父王的荣光,二十年后这位兢兢业业的皇帝因病逝世,抱憾而终。其弟尼克勒斯力排众议夺下皇权,一举扫清旧皇余党登上了费尔加璀璨历史的舞台, 他一生嗜好征战, 曾带领一干精锐扫平周边敌国的威胁, 还连番突入莽荒小国扩大费尔加版图,若不是在生前几次提高纳税额度又妄图废黜教廷祭司和主教的实权, 引得全国信徒反叛抗议结队□□,乃至有暗杀者混入皇宫摘下他的首级终结他十六年的统治,尼克勒斯本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经议会讨论,新的皇帝艾布特二世被推上皇座, 他是位无功无过的傀儡皇帝, 尊贵华美的费尔加皇冠仅在他的头顶停留了短短两年, 由于他和上一任皇帝都没有留下子嗣, 在他的政权倒塌后,一名出自格林温公爵府的十五岁少女接下帝国的重任就位为格尼西雅女皇,她的父亲流着费尔加皇室的血,艾布特二世是她的叔父, 帝国唯一的圣之魔法使是她的启蒙老师, 她本人有着全系的天赋, 小小年纪就突破了九星, 拳头有时比任何手段都管用, 由她担任新皇合情合理。
皇冠下的面孔几经变迁,但无论是哪一个皇帝都撼动不了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地位,安菲洛斯家没有出过皇帝,却和每个皇帝都有着密不可分的牵扯,他们的族人从未觊觎过皇位,是费尔加帝国的百年忠臣。
现在是格尼西雅女皇统治下的第二十六年,戈兰多刚参加完女皇次子的成人仪式,因被女皇亲昵地邀去花园喝一杯下午茶,他没有即刻返回他的森林。
他信步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像是在自家闲逛一般随意,连续见证了那么多位皇帝和主教的更替,教廷和皇宫于他来说就跟他那小屋的后院似的,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女皇在亭子里阅读一本页面泛黄的书籍,戈兰多来后无意打扰她,习惯性地在他的专座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约二十分钟后女皇合上书本,优雅地转向戈兰多道:“老师,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戈兰多的指头从瓷杯的把手里滑出,他理了理袖口正襟危坐:“毕竟约翰那个小不点儿都这么大了。”
“可是老师您还是那么年轻。”格尼西雅有些忧郁地轻抚她泛上细纹的眼角,她都四十一岁了,她的老师还保留着二十多岁的样子,如何不叫人羡慕。
戈兰多顺着她挂满珠宝的纤手看到了她老去的容颜,他记得刚见到格尼西雅时她还是一个不到他胸口的黄毛丫头,最令他震惊的是这个和安菲洛斯家族基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小丫头却长着一张既像罗诺耶又像特雷茜的脸,年幼的格尼西雅央求他作为她的讲师留在格林温家,彼时正逢尼克勒斯大力打压和他母家敌对的家族,格林温家也在其列。
戈兰多平素最烦参与这些政斗纠纷,可格尼西雅的那张脸唤起了他太多的感慨,他没办法对着罗诺耶的脸说不,这可能是他最严重的软肋,于是他破格答应了她的愿望,以公爵千金启蒙教师的身份守护了格林温公爵府七年,尼克勒斯忌讳他,不得不绕道而行。
随着格尼西雅越长越大,她的容貌就越来越像特雷茜,到她十四五岁时反而找不出几分罗诺耶的影子了,戈兰多如释重负,把格尼西雅后续诸如协助她登基的一系列恳请一一驳回,当晚就和朱利尔斯一起离开了王都,除此之外他只在格尼西雅的长子跟次子降生时分别回国祝贺了两次,其余时间他都在大陆的各个地域寻找罗诺耶的踪迹,要不就是待在雪松峡谷或低语森林。
这世界很美,他游访了多个风土人情各异的国家,至今仍未感到疲倦,每到一个国家他就在那里定居几年,尝尝当地美食,逛逛著名景点,白天遛朱利尔斯,夜间爬上钟塔睡觉,路遇有天分的孩子上去提点两三句,途径鱼类丰富的池塘就掏出鱼竿垂钓一整天,这么个过法,七十多年也就是眨眼一忽儿的功夫,回头找人一问年代,发现按正常人类的年龄算他都是一百多岁的老翁了。
多数时候他确实心如止水,看着无数年轻的面孔为了各种原因奔波在大街小巷,他也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在皇家魔法学院和罗诺耶拌嘴的时光。他的脑海中有关前世的印象像是被潮水冲刷过一样稀薄,渐渐地,潜移默化地,在荏苒光阴的力量下他真真正正成为了戈兰多·哈瑞森。
到格尼西雅登基之际,七十四年前的人魔大战已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去,英雄们的名讳和音容随之埋葬于不见边际的漫漫黄沙,历史的车轮从沙上辗过,马蹄声忽远忽近,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智者在念叨着安洁莉娜的名字,格纳的名字,普莉希拉的名字,奥尔文的名字,贾斯提斯的名字……
这七十四年他也并不是一直都窝在森林里,每回王都举办的热闹祭典他都没有错过,祭典上,他和他改邪归正的敌人做过朋友,也和他曾认定不能好好交流的皇亲国戚们通宵喝过酒,他和每个追怀罗诺耶想念罗诺耶的人说话,从他们那儿了解罗诺耶的童年、幼年和少年,又一块儿假设罗诺耶在这里的话会同他们做出什么事情,对于一些莫须有的传闻轶事又会发表什么看法。
最初几年后他得到安洁莉娜魂归天界的消息,听说一夜之间全城的白玫瑰花次第开放,它们热烈盛开了半日,随即萎靡凋落香消玉殒,缀着露珠的花瓣铺满了整个城邸。
又过几年他的那些朋友成家了,一个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出生,他给那些孩子的乳名提供建议,目视主教为他们洗礼,亲手给他们披上绶带和法袍。
又是几年,他带着他国特产辗转回费尔加约朋友们去赛马、看戏、鉴赏新型魔法仪器,而他的朋友们忙于政事和家业纠纷,抑或早早打算准备后事,日日清点残存的财物家当,总之陆续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年轻力壮的奥尔文的腰开始弯了,冷傲美艳的普莉希拉的皮肤开始松弛了,贾斯提斯杵上了拐杖,埃尔德兰的羽翼连同翅根掉落在地,身量却开始变化。
和戈兰多熟识的人不断消逝,后来连埃尔德兰的生命体征也完全停歇,被圣职人员存放在教廷的冰晶圣棺。有好一阵戈兰多都在忙碌地参加大大小小的葬礼,从春天到冬季,他身上那件深黑色的殡葬礼服就没有脱下来过。
新的一年来临,贾斯提斯也即伊缪克四世驾崩,主教含着泪念出的悼词久久地回荡在教堂的圆形穹顶,白鸽和葬仪礼炮一同起飞,那是戈兰多这些年来参加过的最盛大悲恸的葬礼。
褪下再也不会穿上的殡葬礼服,理所当然的,记得罗诺耶的人最终唯余他一个了。
自此他的身影流连在各国各地,朱利尔斯形影相随地陪伴着他,起初睁开眼看到不再是家乡的天花板他还会惆怅,次数积累多了便也逐渐习惯,他学着去交新的朋友,去承受更多的聚合别离,他和放牧人乘着羊群流浪,也曾和吟游诗人一道游览山河,映山红和紫荆花开放的时节他会带着酒去爬山,夜幕降临就躺在崖顶的凉台听瀑布唰唰拍打山道松石;轮到睡莲和美人蕉妆点湖泊跟乡野了,他就领着旅途结识的同伴开船出海,感受一下凉爽而腥咸的海风;百日草和木芙蓉于秋天苏醒,他喜欢在这时候欣赏田地里一簇簇金色的麦浪,兴致高涨的话返回低语森林收获漫山遍野的红叶亦是不错的消遣;年尾的终末是各色梅花的盛宴,他混在少男少女间打着雪仗,恍惚间好似回到当初。
世间每个角落都藏有造物主别样的温柔,戈兰多由衷爱着这个罗诺耶亲手构筑的世界,也因此,他守护着费尔加,也守护着他和罗诺耶的约定,一刻都没有放弃罗诺耶可能回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