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垂衣端拱浑闲事(2 / 2)
那老农呵呵笑道:“读万卷书,何如行万里路,公子既然到了应天府,定然要去看看金陵四十景,才不枉此行。”
朱厚炜有些惊讶,一个老农竟然能说出如此的话来,笑着问道:“如此,定要去看一看,老丈出口成章,是否亦是读过书的?”
老农摇头道:“小老儿识得些字,却未读过书,倒是公子仪表斯文,前呼后拥,才是非富即贵。”
他说到这里,已轮到他们进城门,他乐呵呵的从挑子里面拿出桃子,给朱厚炜等人每人发了一个,马三炮赶紧道谢,又摸出铜板,那老丈摇摇手,担起挑子就进城了,过了门洞还不忘回头喊道:
“诸位,金陵四十景,不可不看,否则是入得宝山空手回。公子可去书坊买金陵图咏,那比小老儿说得明白。”
马三炮摇摇头把铜钱放回去,朱厚照指指那老丈的背影,问徐经:“有点意思啊。徐账房,这老农怕不是真的农夫吧。”
徐经道:“呵呵,大掌柜,恐怕还真是农夫,江南家家都有棉桑,商业繁盛,大多要与人交易,是以识字者甚多,这老者在应天附近,官见得多了,事见得多了,也不怕什么,自有一股从容。”
朱厚照点点头,说:“原来如此。看来江南百姓比北方的老百姓还是有见识一些,虽然文弱些,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太监谷大用有些不服气,冲太子说道:“殿……大掌柜,这算什么?皇城脚下此类人更多,前几年兵部尚书刘大夏出行,路遇一老妇,轿夫让她让路,反被她驳斥一顿,说我朝体制所定,女子在道,可不让官轿,刘大夏哑口无言,末了那老妇还称京官多如狗,尚书也不过芝麻绿豆罢了。把个刘尚书气坏了,还无可奈何。”
朱厚照听罢哈哈大笑,调侃道:“如此百姓,才有意思。”
说话间,车队进了姚坊门,继续往南前进。他们现在便已经入了外郭,这里已经颇为繁华,车马如流,轿子马车外饰精美,有些轿子窗格甚至是象牙做成,出游的女子沿街大声说笑,与京城和山东等地风格大异。
百姓衣着亦更加华贵。所见女子衣服争奇斗艳,短短一程,光红色就看到了四种,按陈廷栋的解说,分为水红、金红、荔枝红、东方色,其他天蓝、玉色、浅蓝、鹅黄都十分鲜艳,显示出这个时代的染色已经有很高水平。
不但色泽明艳,女子衣服款式也更多,不光有长衣,还有上衣下裳的男式服装,这些女装多为左衽,完全不同于北方。
大道往南走过一段,在蒋庙又转向西边,徐经告诉朱厚炜,西边是南京三司所在,即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这三个部门都是在应天府城外的玄武湖旁边。
车队在一块开阔地停了下来打尖休息一会儿,车夫也赶紧伺候马匹。朱厚炜招手叫过负责调度的叶良辅,问道:“老叶,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
叶良辅答:“二掌柜,都安排好了。老何已经去了徐家。”
“如此甚好。”朱厚炜点点头,便不再多问。
……
徐霖(1462年-1538年),字子仁,号九峰、髯仙,又称徐山人。先世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出生于华亭(今上海松江),后移居金陵。明代戏曲作家。
徐霖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族既是华亭最大的地主,又是江南有名的商人,这些年家族一直经营登莱的产品,年纪尚轻时,他已是有名的书画大家,与南都不少大臣交往,名气传至京师,连太子朱厚照也曾有闻。
徐霖性格倜傥、豪爽,工于书法,又兼善绘画。填曲富有才情,且颇精于格律,他与散曲作家陈铎在当时并有“曲坛祭酒”的称号,并与谢承举一起被称为“江东三才子”。
徐霖六岁丧父,随兄居南京。匕岁能诗,时称奇童。善书法,九岁即能写大字。十四岁中秀才,随即被诬告革去。于是心灰意冷,便致力于书画和戏曲创作。
正楷出入欧阳询、颜真卿之间,擘窠大字学朱晦翁,几可乱真。后又喜摹赵孟頫,而笔力遒劲,结构端谨,自成一家。
尤精篆字,造诣极深。号称“篆圣”的李东阳和乔宇,见徐霖所书篆字,皆自叹不及,推为“当代第一”。名声远及朝鲜、日本,皆争购其墨迹,视为至宝。
在原时空正德末年,武宗朱厚照南巡,经皇家伶人臧贤的推荐,曾在武宗左右备顾问,所填词曲颇为皇帝欣赏,屡次要他入朝为官,他辞而不就。
徐霖散曲大多未能传存,《南宫词纪》录其(山坡羊)《闲情》两首,可略见其风格。徐霖曾作传奇戏曲八种,非常遗憾,后世仅存《绣襦记》。
徐霖是世家,在南京城中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每日迎来送往,宾客不断。上个月月底,叶良辅派人传来一个消息,太子和卫王将要来南京,很可能住在徐府。就这么一句话,还不是正式传达给他的。让他非常忐忑不安。
他一会儿想,是不是搞错了?太子来南京,这徐府应该是住在魏国公的府第吧。开国大元帅徐达的后人在南京原有的府第,十年前,当时袭封的爵爷徐俌奉旨守备南京,把旧居整葺一新,住在那里才合适嘛。
一会儿又想,也有可能住在自己家里。太子、卫王这是微服私访,不想惹人注意,恐怕真的会来自己家里。想来想去,患得患失,这段时间门是不敢出了。
这天上午刚刚吃过早餐,管家来报:“老爷,外面有人求见,小子看这人象个公公,所以不敢怠慢,前来通报。”
主人不出门,家人也不敢出门,管家一直在门前候着。
“是那一位公公?”徐霖与南京的太监有些来往。宫中差派南京的太监中有不少文雅者,经常有人借故上门来打秋风,讨幅字画,管家倒也见怪不怪。
“听口音是北边来的。他说,只要向老爷提起姓李的公公,老爷就有数了。”管家重复着来客的话。
“快请,快请!”徐霖太有数了,忙迎了出去。
来的正是李连英,朱厚炜原来的贴身太监小李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朱厚炜替他改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主子赐名,不知原委的这小子还得瑟得不行。
李莲英向徐霖一揖,说:“子仁先生在家就太好了,用不着差人满城去找了。”他一直随在卫王身边,很少与士子打交道,因而没有以字称呼的习惯。但卫王对徐霖以字相称,他也随着破了例。“太子和卫王今天会到,请做好准备。我把信送到了,这就赶过去和卫王汇合。”
“哎,李小哥难得一到寒舍,怎么慌慌张张就要走?总要容我敬一盏茶吧,”徐霖去过登莱,曾经受邀拜访过卫王,交流书法。知道小李子的身份,对他十分亲热,“叶先生传信过来,说太子和卫王要来南京,可一晃过去了多少日子,音讯全无,我心里好生惦记。”
“是啊,爷也念叨,今日见这人,明日见那人,最想见的人,却还没有见到。我当然知道爷最想见的人是谁,却故意问道:’你在南京最想见的人是谁?`爷说:’当然是风流雅天下第一的徐子仁。`子仁先生,你这个天下第一,可是我们卫王亲口说出来的。”李莲英最善逢人说话,字字句句让人高兴。“这不,殿下和太子微服私访,一来南京,就想到了住在子仁先生家里,要叨扰先生一段日子了。”
太子和卫王要住的徐府是徐霖的家,算是落实了。徐霖说:“寒舍家居狭小,怎好迎接太子殿下和卫王?太子和卫王身份尊贵,万一这两位爷住得不满意,在下的罪过就大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呵呵,子仁先生不必担心,”小李子宽慰道,“太子爷和殿下并不讲究这些,经常在野外住帐篷。你也不必刻意准备,家里是什么样就什么样,随意就好。对了!殿下让我带来一千两银子,说是这段日子会要跟你添不少麻烦。算是稍微补偿一下。”
“这如何使得?请李小哥带回去,请转告卫王,在下恭迎太子殿下和卫王驾临寒舍,但钱是不敢收的,这点开销在下还负担得起,哪有主人招待客人,还要让客人掏银子的。这要是传出去,徐某岂不羞死!”
李莲英一脸正色道:“子仁先生,此言差矣。爷说了,别人他管不了,但是卫王府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治下官员不许扰民。如果先生不收下这些银子。那就是不欢迎殿下来做客,殿下宁愿住客栈,也不会来贵府。请先生不要让小的为难,只管放心收下。”
说罢,放下银子,拱拱手告辞而去。徐霖看着桌上的一堆银元,有些发傻。管家送完客回到客厅,见到这幅场景,边宽慰主家:“老爷,您就收下吧。您千万别多想。听说在登莱当官,官员到下面走访,也必须向留宿的人家缴纳伙食费和住宿费,这是他们那边的制度,连卫王也不能例外。”
徐霖叹息一声,说:“哎,这位卫王真是一位前无来者的贤王啊!可惜他不是太……”
“老爷慎言!”管家赶紧提醒。
徐霖尴尬的笑一笑,便不再说话……
中午的时候,朱厚炜和太子一行人就在运河边上随便找了一家酒楼吃过午饭,饭后众人就在河边闲逛消食。
朱厚照记起那老者所说金陵四十景,又问了徐经,徐经有些不屑的道:“大掌柜,别听那老头瞎咧咧。几个纨绔子无事附庸风雅而已,一个破山也能称一景?这里的人特别喜欢吹嘘,把人骗过去挣你的钱。所谓的乌衣巷不过寻常人家,他们加一个乌衣夕照,到底他娘看巷子还是看夕阳。”
他说着往西边一指,说:“大掌柜若是不信,待会到那里看看。那边的玄武湖也是四十景之一,玄武湖不过一潭水,旁边一道太平堤,他们取名叫平堤观湖,也算一景,卖弄风流,不过如此。”
朱厚照顿时大失所望,悻悻的转头过来,一脸狐疑地看向二弟。要是都像徐经这样想,世间哪还有一处看得的风景区。
见他这副模样,朱厚炜心中好笑,暗忖:“徐经这家伙大泼冷水,估计也是看出来太子生性好动,不想让太子沉迷于游山玩水之中,将来荒废政务。不过他说的可能也有几分道理,估计和后世的旅游行业一样,搞个噱头就是一景,非要凑齐个几十或者一个好听的数。”
看二弟一脸诡笑,朱厚照有些醒悟,愤愤说道:“哼,徐经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说话不尽不实。有时间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看,我也懒得问这狗日的徐经了,自己去买一本那啥,金陵什么?”
“金陵图咏。”
“对,就是这本书。不想让本宫去,本宫还非得去。想劝谏当诤臣,本宫偏不给他机会。”
“大哥,你真可爱!哈哈哈……”
看到太子孩子气的样子,朱厚炜不由失声大笑。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过太平堤,终于来到了南京城北的太平门,见到了这个曾经世界第一大的宏伟城池。
南京京城城墙在明初扩建,城周约六十里,城垛一万七千个,城墙上窝铺两百多个,设城门十三座,人称“神策金川仪风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
南京作为南都,这里按着北京的六部九卿,同样又搭了一套班子,是称为南直隶。加之有长江和运河之利,既是江南的政治中心,也是经济中心之一。
一行人在太平门下了马车,付了头口钱,太平门气势恢宏,终于符合了众人心目中南京的形象。
进太平门之后,朱厚炜打算直接去徐霖家里看看,如果合适就安顿下来。他问了中正街的位置,徐经也不清楚,南京街巷无数,他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大体的布局。
跟北京的宛平和大兴一样,南京城内也分为两个县,江宁县和上元县,太平桥以南为江宁县,以北为上元县,两县的位置都在城内偏南边,一般的居民和商业都集中在这里。钟鼓楼北边是各卫的军营和校场,东边则是皇城,五军都督府和六部都在皇城南面。
徐经用本地话到附近店铺打听了一番,知道中正街是在上元县,他们此时在北城,还要走一段才能到达。太平门在龙广山和覆府山之间,南边不远就是皇城,那里老百姓是不能过的。
为了不暴露身份,于是众人顺着大道往西道覆府山,过小校场和西十八卫,经珍珠桥到国子监,一路上河道不断,处处小桥流水,来自北国的一众亲卫和乔装打扮的锦衣卫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在国子监南门往南上了新浮桥,刚踏上桥面,对面就过来几个骑马红衣女郎,最前面的那匹高头大马竟然毫不减速的冲了过来,马背上一女子在大呼小叫:
“哎呀,不好了!快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匹高头大马状若发疯,快若闪电,一下子就冲了过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