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圆房(下)(2 / 2)
其四,若无此诏,陛下南下所带的嫡系就只有御林军和江北水师,皇权势弱,外戚摄政便有可能会重演,为争权势,江南士族之间的后位之争在所难免。而皇后出身卑贱,陛下又为她弃了半壁祖宗江山,百官只需以此问罪逼宫,她便有性命之忧。但此诏一发,皇后便是功高爱民的贤后,于百姓有恩,于社稷有功,她身后是天下百姓四海民心,还有谁敢轻动?陛下也无需再背负昏君之名,待至江南,添了贤才名士的辅佐,连同魏家遍布江南之势及近年来的布局,江南士族想要轻易拿捏陛下也是不能的。
一道诏书,为己招贤纳士,为皇后谋四海民心,搅浑江北,威慑江南,所谓一计兼顾八方,有扭转乾坤之能也不过如此!
韩其初仰头看了眼夜色,见月照军旗如雪积风帆,乍一见,恍若江上沧波。
“都督非凡女子,陛下亦是真龙也!此番弃盛京而出,看似是弃半壁江山,又如何知晓此去不是龙出深潭?真龙腾于九天,君临四海之日,天下必有盛世!”韩其初看向章同,不知是今夜有喜还是月色江风的缘故,一向温和的他竟有些心潮激越。
章同扯了扯嘴角,面色淡如水,“是啊,既是幸事,理该庆贺。听说百姓营中今夜有酒,我去喝杯喜酒。”
韩其初的笑容顿时僵住,道声:“章兄!”
“今夜非我值夜,即便喝醉也不会误事。再说了,以圣上之能,一切必在掌握之中,今夜能出何事?军师不必过于担忧。”章同顿住脚步,却未回头,“自打入了军营就从未醉过,今夜既有喜事,一醉又有何妨?军师放心,末将记得军规,明日自来领罚!”
“章兄!章兄!”韩其初急唤数声,却不见章同应声,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百姓营区的方向的去了。
军营之中不可有女眷,但夜里为保随军百姓的安全,每日扎营都会特地辟出一块营区安置百姓,营区毗邻中军大帐,四周挖有壕沟设有拒马,内有家丁,外有御林卫,扎营之后百姓便入帐歇息,无事不得外出走动,外出不可喧哗笑闹,即便出恭也需结伴,可谓守卫森严,规矩亦严。
军中不得饮酒,百姓营中今夜却备了酒。步惜欢念及百姓随军南下一路辛苦,又有绣制喜袍之功,故而下旨备了喜酒。
女眷们未出营帐,隔着帐帘儿却可闻阵阵欢声笑语,男丁们在营帐外的空地上生了篝火,对月划拳畅饮,好不热闹。
这边热闹未休,军营四周却边防严密,五万大军扎营,营区之广首尾难见。西大营靠近山林,正是换防的时辰,一队巡逻兵走来,为首的小将道:“弟兄们,回营帐里歇着吧,下半夜换我们。”
“肚子里的酒虫子直闹腾,回去也睡不着!”接话的是个陌长,边说话边整队。
小将哈哈笑道:“你想喝酒?扒了这身甲胄,你尽管去百姓营中喝酒!”
“别别!这不是叫小爷为了一坛子酒,兵都不当了?那可不成!渡江之后,小爷还指着穿着这身陌长的军袍回乡见爹娘呢!只不过、只不过……”陌长挠了挠头,小声道,“只不过,听说军侯他们都去讨酒喝了。”
“什么?”
“刚刚运泔水出营的弟兄们说的,说从北边过来的路上,瞧见章军侯往百姓营房那边去了。”
“章军侯?”
“可不是?军中数章军侯自律,今夜也不知怎的……章军侯前脚去了,侯军侯和乌雅亲卫后脚也跟去蹭酒了。你说……军师治军甚严,明日军侯们会不会……”
“这……”小将皱着眉头,一脸忧色,“这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换防吧!”
“唉!”陌长叹了口气,未再耽搁,待两队交换防务之后便率人走了。
没过多久,只听有车轱辘声从山林里悠悠地传来。
眼下已进雨季,夜里湿热,为防疫病,军中有令,泔水不可在营区中过夜,一律要趁夜运出去掩埋。西大营靠近山林,扎营时便设了卡口供泔水车进出。
车队还没走近就闻见了一股子馊水味儿,赶车的伙头兵口鼻上掩着面巾,到了近前儿,领头的人把腰牌递给小将,捂紧口鼻道:“闷湿死个人,鬼老天啥个时辰落雨?”
这乡音听着像汴州南边的,却又不大地道,有点怪,但又不怪。
征兵时,新兵多是少年郎,离家已有三四年,江南各地乡音不同,大军又走过西北到过盛京,几年下来,多数人乡音未改,却都串了些他乡的味儿。
小将见怪不怪,翻看了一下腰牌,差了两人去查验泔水车。马车有八辆,每辆后头都绑着两只大桶,前头一人赶马,后面两人打开了泔水桶的盖子等待查验。
“今夜的泔水都运完了?”
“没得,还要拉送一趟。”
“那麻利些吧,今夜百姓营房里闹得慌,这边早点禁行,免得出啥子事。”
“军侯们都去蹭酒喝了,能出啥子事?”
“章军侯今夜不当值,咱们可有差事。”小将皱着眉头把腰牌递了回去。
“也是……”领头的伙头兵嘟囔着接过腰牌,低头时脸色有些阴沉模糊,挂好腰牌抬头时却神色如常。他回头招了招手,后面的人把桶盖好之后就赶着马车进了军营。
泔水车一路往东而去,到了东大营外,值夜的小将抬手令停,又是一番验查。
领头的苦哈哈地道:“兄弟们麻利些,西大营那边催得紧,说是怕出啥子事,要咱们早点把今夜的差事干完。你说能出啥子事?咱南下都走了大半程了,啥子鬼战事都没见着,粮草都不敢缺咱的,还敢来袭营?”
小将一听也乐了,“嘿!那两人在我们东大营里看押着,他们西大营的人倒一天到晚的紧张兮兮。”
“行了行了,你们过去吧!”
“多谢兄弟!”
小将把腰牌抛了回去,扬手便把查验的人叫了回来,领头的赶忙谢过,带人赶着马车快速地进了营中。
伙头营设在营区一角,营外已有一队伙头兵把泔水提出来等着了。众人分工齐力,手脚颇为麻利,没一会儿就把泔水车装好了。
值夜的什长是个热络汉子,笑呵呵地道:“百姓的营房那边还热闹着,兄弟们不用去收泔水了,他们怕是要闹到天大亮。”
领头的笑了笑,道:“本来就没打算去。”
这话听着怪异,那汉子愣了愣,只见对方的脸上蒙着面巾,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显出几分似水寒光。汉子一惊,却已晚了,他刚张嘴要喊人,面前忽然散开一道白森森的流雾,他顿时两眼一翻,挺身而倒。
领头的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同伴拖着被药倒的伙头兵们进了营帐。
帐帘一放,议事之声压得极低。
“看来章同真不在营中。”
“可我等还未查出华老将军和季小公爷在何处!”
“章同敢离营,人应该不在他军帐中,那么……人还会由谁看押着?左不过几个副将,亦或皇后原先在军中的亲卫!把这些东大营伙头兵的腰牌换上,按计划行事!”
话音落下,一行人挑帘而出。
帘子刚挑开,领头人的脚步忽然顿住!
营外空地上,一名将领披甲肃立,银枪向月,锋寒之气似堆冰雪。他的目光凉得叫人惊心,冷声道:“有何计划,不妨说来一听。”
领头之人未见过章同,只听说江北水师东大营的军侯出身寒门武官之家,擅长家传枪法。
莫非……
不好!
醒悟中计时已晚,只听远处铁甲靴兵之声如浪,正往此处涌来!领头之人目光一变,当机立断纵身而起,看似要逃,袖却一扬,白雾直扑章同!
章同单手横枪一拨,枪风如狂刀斩大风,泼得白雾一散!
将散未散之际,领头人当空运掌,白雾忽然无形化有形,生聚成掌,大如人脸,当空拍下!
章同忽然收枪,仿佛认输,银枪落地时却借力而起驰突而去!但见皓月当空,雪缨纷飞,银枪捣马,夜空下星子万点破掌而出,月光透掌洒在地上,如落一地白梨花。
领头人一惊,嘴角却勾了勾,惊的是天下名将之中并没有章同之名,他的枪法却如此精妙,竟能破他的虚空掌!笑的是章同不过如此,这一枪击散了他的虚空掌,毒雾一散,他必定中毒。
领头人面色嘲讽,等着章同倒下,以他为质交换想要之人。
章同住枪立住,毒雾当空扑来随风散去,他却始终静立如松。
“你……”
“你也不打听打听,江北水师的军营里如今都有谁在,我很好奇阁下在军中用毒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章同目光冰凉,语气讽刺至极。
话音刚落,弓兵已将伙头营层层围了起来,拉弓满弦之声叫人头皮发麻,举目一望,寒星万点,不辨尽路。
“章军侯,你这语气听着有点耳熟啊。”乌雅阿吉挖着耳朵眼儿走来空地上,看也没看一群困兽般的刺客。
“你小子是都督的亲卫吗?这语气老子都听出来了!”侯天从弓兵队里挤出来,一走近就四处闻味儿。
“哦,我说怎么听着这么讨厌!”乌雅阿吉一脸恍然,翻着白眼磨着牙,磨罢扭头挤兑侯天,“别闻了!狗鼻子也闻不出软筋散的味儿,就算叫你闻出来了,你也中不了毒!很显然,瑾王爷的解药管用。”
“老子啥时候说过在闻软筋散了?老子闻的是馊味儿。”说话间,侯天又闻了闻,“这伙头营里有馊味儿吗?老子咋没闻出来?”
“……”乌雅阿吉瞥了眼停在营帐外的泔水车,看侯天的眼神里带了些许怜悯,“还以为你的鼻子比狗鼻子灵,闹了半天是压根不好使。”
八辆泔水车停在这儿,他都闻不出馊味儿,这人的鼻子是废的吧?
侯天自小跟着乞丐长大,闹饥荒的年景,有馊食果腹都是幸事,他从军前,身手是跟野狗打架练出来的,闻久了腥臊馊臭的味儿,鼻子确实不怎么好使了,这些年就算吃山珍海味,他闻见的都仿佛还是当年的那股味儿。他虽说出身不好,运气却好得很,一生跟随两位主帅,皆非看重出身之人,军中以军功论高低,他从未因出身被人瞧不起过,也就从来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故而对以前的事也不避讳,“不就是馊味儿吗?老子当兵前天天闻,不也活得好好的?大老爷们的,哪来的那些娇惯气!”
这指桑骂槐的语气,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抱怨的是巫瑾。
侯天对巫瑾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了,巫瑾极难伺候,到了军营里不肯住营帐,只住在瑾王府的马车里,马车要停靠在近山近水的地儿,方圆一里不得有人,他喜静。伙头营、饲马营、冲凉的地儿以及临时搭的茅房都得离他的马车远远的,他不喜异味儿。
这也就算了,随行的百姓里有些未出阁的姑娘久闻巫瑾的盛名,为求一见,任军规再严,也能想出法子来。什么舟车劳顿身子不适,陵地湿潮水土不服,这些都算是好的,昨天有个姑娘半路到林子里出恭,被蚊子叮了一口,非要说是被毒虫咬了,更头疼的是前些日子,有个姑娘差婆子来说她随身带着的胭脂不知为何抹了之后忽然就起疹子了,怀疑被人下了毒。侯天带兵打仗十来个年头了,敌军投毒的事儿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可这南下的路上居然一日遇数回,数都数不过来,五万大军不杀,回回都想毒杀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叫他大开眼界!
今儿暮青大喜,韩其初为防有人趁机混入军中,和章同等人定下了这一出戏。今儿也该侯天倒霉,两陵地带地势平阔,傍晚扎营之处唯有西大营靠近山林,巫瑾的马车便停在了西大营的营区里。韩其初说刺客若来,十有*会用毒,让侯天这西大营的军侯去请巫瑾来一趟。
侯天硬着头皮去请人,离马车还有老远就被管家给拦住了,说让他沐浴更衣再来,还说王爷不喜汗馊味儿。侯天忍怒照办了,回来再请,巫瑾隔帘听事,听罢却道无需去中军大帐,命小童递出一只药瓶来,说:“刺客若用药,必是用软筋散,将此药含在口中,可保无事。”
侯天从头到尾只瞧见马车的帘子掀了掀,闻见一股子药香,却连巫瑾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气得他回到中军大帐骂了好一阵子,直道巫瑾的架子规矩比圣上还大!
“你们两个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章同冷声斥问。
侯天正恼着,一听这话更是气笑了,“老子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从老子的西大营外溜进来,也不打听打听,这招儿以前谁使过!他娘的,想起来老子就臊得慌!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亲卫,居然能趁夜混进军营,点火烧了四路军侯的军帐,老子为此还降了军职挨了军棍!他奶奶的,老子的屁股,老子的媳妇儿还没瞧见过,就先让都督给看了!”
自打袭营之事后,水师的儿郎们看见泔水车的眼神就跟狼似的,盯得紧紧的!想混进营来?笑话!
“少自作多情,她又不是只看了你一个人的屁股,她看了五百个人的屁股,从白到紫,血花直溅,那场面叫一个壮观漂亮!”乌雅阿吉恶意提醒,忽然抚掌道,“还不止,那时咱特训营教训骁骑营那帮孙子时,曾把人扒光了衣裳绑去树上,她还看光了那帮孙子的……”
“闭嘴!闹够了没!”章同忍无可忍,耳根赤红,不知是恼的,还是想起了旧事。
谁知就这回头的工夫,那刺客首领忽然抬手!
嗖!
一道尖锐的哨音响彻在军营上空,带着一溜儿细碎的火星,似皓月下绽开的烟火。
章同猛地回头,只见那领头人眼中最初的惊意已然平静,静如将死之人。
不好!
章同一惊,横枪扫向营帐,身边忽然窜出一道鬼魅般的人影!
人影,枪风,血花,那一刻非江湖高手的眼力难以看清发生了何事,就只见帘子翻卷而起,二十多个刺客仰入营帐里,领头人被提去一旁,一把匕首豁开他的脸颊嵌入了牙关之间,血染面巾。
侯天率兵冲进营帐,一会儿工夫提出五人来,沉着脸道:“这些刺客牙缝里都藏了毒,其他人都死了,只剩这几个没来得及。”
五名刺客脸上的面巾已被摘下团住塞入了口中,难再咬毒自尽。
侯天看了眼擒住刺客首领的乌雅阿吉,一脸诧异的神色,“我说……你小子身手不错啊,这身手……你以前是江湖上的?有这身手,当初是怎么被刘黑子给劈晕的?”
他不问乌雅阿吉为何要从军,军中将士千千万,总归是各有各的理由,他只是不解,这小子分明是高手,那都督袭营那夜,他当值送泔水,怎么在后山被刘黑子给偷袭了?
乌雅阿吉笑了笑,没答。
他从军是为了藏身,那时为防自己的步态举止泄露功夫底子,故而自行封住了经脉,所以那晚才让刘黑子得了手。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如果没有那夜的事,他不会被安排进特训营,也就不会在跟暮青回城的途中遇上刺杀的事,更不会不得已自解经脉,大开杀戒。
想他当年本欲逃至西北,而今竟随军南下,兜兜转转地又要回去江南,他就觉得造化弄人,一切皆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可若真是天意,老天只折腾他一人便可,为何要让乌雅族人死得那样凄惨?
少年心中血气翻涌,月光照着血淋淋的匕首,映得双目赤红。他盯着那刺客首领,森然笑道:“想死?人要是想活就活想死就死,这世道就不艰难了。说说看,是谁那么蠢,挑今夜派你们来?”
那首领被点了穴道,嘴里又嵌着匕首,压根儿就说不出话来。
乌雅阿吉显然没打算就地审问,只是笑得欠打,“小爷猜猜看,肯定不是元修,今夜有喜,军中怎会不防,他知道袭营的旧事,还派你们利用泔水车混进来?他不会那么蠢。那么……那蠢材是谁?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算计算计他。”
侯天闻言低了低头,黯然之色避不示人。刺客要救的是大将军的外祖父,他今夜之举算是与大将军从此为敌了。不过,老将军和小公爷在渡江前暂无性命之忧,至于以后,圣上兴许能留二人一命,他也不知道为啥会有这念头,只是……感觉。
圣上并非传言那般不堪,世人着实错看他了。
这时,一个小将奔了进来,报称韩其初听说刺客抓到了,命他们将人带去军帐连夜审问。
侯天闷头让路,伙头营里乱糟糟的,章同仰头望向江边,看见的依旧只是皓月军旗。
江上已布置了人,圣上……应该不会让她遇险。
其实,今夜他真的想去喝酒,只是求一醉容易,酒醒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她,面对章家重振门庭之望,面对自己曾经在心里许过的誓言?
从军之初他曾败在她手上,这些年他苦练武艺一日不懈怠,而今武艺精进不少,却已难再与她一较胜负。
从今往后,她有良人相守。
而他兴许……一生不可求一醉,只能戏里吐真言。
皓月沉江,一艘画舫如在月中,窗里绛绡笼雪,人影映在春罗帐上,交颈相依,情意正浓。
军营上空响起哨音时,舟上的水兵闻声望去,仰头之际江面上忽闻出水声!
江面亮如明镜,雨点儿般的水箭从下游方向射来,寒光万点,仿佛星子落入江波。
敌袭!
“盾兵!”
七艘小舟如梭,箭矢声中,一道少年将领的声音传来,他弓身俯在舟首,水箭射入盾中之时,人已向后打出一个手势,舟尾的传令兵在月下打了个旗语,七艘小舟旗语相连首尾相传,传到之处江上连连翻开浪花,浪花压下,入水的兵勇便不见了人影。
那少年将领亦手握匕首一个猛子扎入江中,赤膊赤足,滑如泥鳅,隐约可见脚踝处生着块旧伤疤。
水箭乃大兴江兵所用的短箭,似袖箭一般设有箭筒,潜入水下时可将其背在背上,出水时拉动箭筒下的消息阀射出。此箭的优点在于突袭,缺点在于筒内的箭矢数量有限,射出之后无法再次填装,即是说,这水箭只可发动一回。而水师的小舟列阵之时每艘船离画舫都保持着三丈之距,月圆之夜不利于偷袭,刺客们在水下不敢靠得太近,突袭时离小舟颇远,好些水箭都射入了江中,连画舫的边儿都没沾上。
江面上仿佛下了场雨,噼里啪啦的声音似雨打窗台,圈圈涟漪乱了船影江波,波影未静箭雨已歇,远处忽然翻起浪花,人头浮动,血染江心!
从舟上难辨死伤之况,只见水箭浮在江面上,远远望去仿佛枯木浮在红河上,江上一夜入了秋。
就在这时,江心忽然窜起一道人影!
水下竟还有刺客!
那刺客趁着箭雨射乱江面之时潜近,从江底潜入了舟阵之中,出水时已在画舫旁,正对轩窗。一支袖箭破窗而入,窗里璧影双双仰下,袖箭刺破对面的轩窗而出,一个侍卫折箭掠上船顶,那刺客旋身避过断箭,却已无处借力,噗通一声沉进了江里。
江面上却又窜出十数人,侍卫见势反手一掷,那半截断箭噗地掷入了一个刺客的喉咙,血花绽在半空,散在了江里。
画舫上扮作宫人的侍卫纷纷拔刀迎战,江上顿时刀光血影暗箭乱飞!
一个刺客抬手格住迎面而来的长刀,刀刃在袖甲上擦出一溜儿火花,那刺客趁机一抬另一只手臂,袖箭嗖地射出,箭风迫得侍卫的额发一扬,不得已下腰急避屈指一弹!
这一弹含尽内力,那袖箭乘着内力而起,啪地打在飞过船顶的一支流箭上,那箭顿时改了方向,嗖地射向远处——向着江岸的马车。
马车里,正该浓欢意惬时,却只见璧人两两深凝,不见相携急归巫山。
步惜欢轻轻地拨开暮青额前的湿发,问:“娘子可还好?”
暮青双眉颦蹙,违心道:“尚好。”
*一刻值千金,真乃千古胡言!
步惜欢垂眸低笑,她眉心里都是话,以为他眼神不好?
“未曾想,*一刻值千金,千古之言竟也如此不实。”男子眉间唇角俱是风流情意,低低地叹道,“这*一刻分明是万金不换,娘子若肯赐一夜*,此生娘子住巫山,为夫绝不思瑶池。”
“……”色胚!
暮青咬唇失笑,险些要斥,忍了又忍,轻声道:“如此说来,这说话的工夫你可浪费了几万金了,再磨蹭一刻,我肯赐你一夜*,别人也不肯了。”
暮青瞥了眼窗子。
步惜欢循着望去,眸波绝艳,一瞥之间便淡了几分,于遥遥江心上的箭雨刀风里听出一道来音,当即漫不经心地道:“去。”
话音刚落,马车下忽然掠出一道黑影,剑光挑破江面,短箭当空裂开刺入江中,水花溅上高空,泼在岸上,如浪淘沙。
暮青盯着窗上,人影已不见,她却知道没看错。可江边平阔,并无可以藏人之处,只除了……
暮青耳红面热地往被里一缩,步惜欢顿时哑然苦笑。
“这怎是为夫磨蹭?分明是娘子在磨蹭为夫……”
“你……还说!”此磨蹭非彼磨蹭,他可真会曲解人意!
说话的工夫,窗外的江风声已显出几分猛戾来。
今夜来的刺客不少,但还未发觉画舫里的人并非步惜欢和暮青,杀机聚在江心,舟上刀光人影,江里血浪怒波,只偶尔有流箭射来,月影立在江边,一人之力足以护驾。
卿卿踏了踏蹄子,离涌来岸边的江水远了几步。它生长在塞外,常年在大漠狼群和胡人的围猎里生存,对杀气和血腥气的感知比御马要灵敏许多。
江风里的血腥气越发浓郁,它低头打了个响鼻,耳朵忽然动了动!
啸声穿破江风,一片柳叶刃从画舫的窗中射出,割破一个刺客的喉咙,在月下划着血弧飞旋而来!
月影仰头,手中长剑脱纵而去!月下剑身急旋,势若蛟龙出江,但见寒光不见剑,惊波裂月直破柳刃!只听铮的一声,夜空下溅开一点星火,柳刃刺入江中,长剑震回,月影纵身接剑,落地时就势一泼!
剑气推沙,一滴血珠泼在了马车轮下。
卿卿又打了个响鼻,低头寻着血腥气闻至车轮下,忽然踏着蹄子往后退了两步,仰头长嘶一声,扬蹄一跺!
这一跺正跺在御马的蹄后,御马登时受惊,双蹄一扬,亦长嘶一声!
月影猛地回身,见车厢被御马扯得向后一倾!
马车里,步惜欢压制不及,忽然倾向暮青!
这一倾,男子的眸底乍起惊澜,刹那间深沉,又刹那间明艳,她却如惊鸿欲飞,弓颤出不堪摧折之美,青丝飘摇泻在枕旁,月光里湿痕如泪妆。
他心疼至极,想安抚她,马车却忽然落回,御马拉着马车狂奔起来——沿着江边,向着军营。
江边草石乱布,画舫的搭板弃在草石滩上,马车飞速碾过,车厢猛地一颠,窗子咣的一声震开,春罗帷幔翻飞若舞,月光江风溜入轩窗,隐约撩见春色绝艳,清玉不堪摧揉,春冰暗掐郎背,风流甚,但把纤腰,不放春闲。
皓月沉江,大似圆盘,江水滔滔向东去,神驹驱车向军营。
夜已深,*初至,不知几时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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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惯例——欲知详事如何,且进老群一观。
进群事宜在书评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