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四 白云苍狗(大结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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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朱慈烺拜访郭真人,还是朱和圭与田爽先生的花园对答,都像是湍急河流中涌动的泥沙,被深深掩埋在水浪之下。甚至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理起了何等变化,人生的路途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然而真正的影响仍旧存在,朱和圭开始在自然科学上下功夫,同时自学了法律和佛、道经典。朱慈烺则收敛起对儿子的干涉之心,开始静静地观察儿子的变化。他知道长子正在青春期,这个阶段正是逆反和自我充斥每个念头的时候,当年自己正是在这个年龄上坚定了要成为一个有钱人。
为了悖逆自己那位清高得近乎孤傲的中学教师父亲。
是的,前世的父亲是个受人尊敬的语文老师,有古君子的风范,十分希望儿子能够在文学和史学上有所建树,完成自己的学术之梦,可儿子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赚钱机器的道路。这让父子关系直到前世的终结都没有改善。
……
“其实我还是很爱父亲大人的。”朱慈烺双目含泪,仰着头,不让泪水流淌下来。
坐在皇帝对面的是一个面无胡须的老年宦官。尽管他静静坐着,但仍旧不能掩饰他身上散出来的兵戈气息。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军旅中人,而是一名大学教授——经世大学心理学教授。
他叫陈崇,曾经佩戴少将军衔的西南集团军训导官。
作为帝国心理学的鼻祖,朱慈烺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思考,并进行心理学实验。而训导部为了更好地掌握人心,培养出大批忠于皇帝,忠于帝国的战士,同时解决一些战士的心理问题。在心理学领域的投入极大,沿着皇帝陛下指出的路,在这数十年间已经摸索到了一条精神分析的门径。
只是真正愿意接受心理治疗或者辅导的人实在太少,或许皇帝陛下是少数几人之一。
也或许未必。
陈崇知道皇帝陛下选定他来作为自己的心理治疗师是因为他的“忠诚”,而非“专业”。在心理学系的几位教授中,恐怕他的学术背景是最弱的。因为他只研究心理学的实际应用。而不像其他几位教授那样精通古今各种思想,以及那些思想对人的影响。
即便如此,皇帝在说话的时候也往往有意遮掩,甚至有故意误导的嫌疑。
譬如“父亲大人”这个称呼,显然不适合用来称呼大行皇帝。
陈崇在自己心里打了问号,仍旧将之埋藏在心底。
现在正是皇帝陛下泄情绪的时候,如果将之打断,肯定会造成不小的精神创伤。
不过皇帝已经飞快地将这股情绪收敛起来,他擦去眼泪。道:“年纪大了,眼睑已经包不住眼泪了。”
陈崇比皇帝年纪更大,只是微微笑着。
“我或许应该退位了。”朱慈烺苦笑道:“当年我与先帝约定的五十退位……结果我们谁都没有遵守。”
陈崇现理智要求自己继续保持沉默,但是感情却强迫他开口道:“陛下享国六十一年,古今罕见。至于鼎定江山,相信经历过国变的人都不能想象若是没有陛下……会是何等光景。”
“如今我已经没什么用了。”朱慈烺长叹一口气,道:“边境四固,百姓安居。有钱人乖乖纳税,官吏不敢欺压贫苦。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陛下,老臣斗胆,美洲边境还没有彻底巩固,大明仍旧离不开陛下。”陈崇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极力劝道。
“这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朱慈烺叹道:“这些年来,我送走了太多人。真不想再经历被人离开的感觉了。我好几次梦到自己坐着火车,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有谁与我同行。”
陈崇道:“陛下,这是逃避的念头。”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总是不得不站在风口浪尖。”
“陛下。您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了。”陈崇顿了顿道:“您的自律简直如同磐石一般,永远以太阳般的光热照临这个帝国,引领生民前行。”
“太阳之中也有黑子。”朱慈烺勉强笑了笑,道:“说到这个,你为我进行心理辅导已经多久了?”
“已经二十年了,陛下。”陈崇根本不用算就脱口而出。
朱慈烺抿了抿嘴,似是遗憾,又似得意道:“那你也没有彻底看透我。”
“臣只是每周前来聆听圣训,实在惭愧。”陈崇垂头道。
朱慈烺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崇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灯,他知道皇帝陛下需要休息一会。
五十年,用耶历的说法便是半个世纪,大明已经彻底走出了阴影。
随着蒸汽动力的铁甲巨轮成功航,大明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海权纪元,将的麻六甲海峡以东变成了自家的游泳池,就连太平洋也成了东西领土之间的内海。
在6地边境方面,因为俄国在隆景十二年爆了大规模的铜币起义,所以不得不将乌拉尔山脉卖给大明,换取白银、黄金,以平息诸皇子的叛乱,以及莫斯科市民的暴动。这在朱慈烺前世的历史课本中根本没有提及,但在这个时空里,却变成了俄国复兴的当头一棒。
这其中自然飘荡着锦衣卫和军情司的阴影。
在隆景二十三年,宋应星作为王徵之后的第一科学巨匠,成功找到了可以用作染料的黄色**,在获得葵心奖之外,还进封越国公。他黄色**很快被用于开花弹和火铳子弹的研究,并在隆景二十五年与鄂图曼人的战争中大放异彩。
隆景二十五年,帝国双拳萧陌与萧东楼率兵攻破了伊斯坦布尔,能征善战的鄂图曼人在黄色**的威力下只能痛苦地求和,希望战争早日结束。
大明帝国最终退兵一千里,将边境固定在黑海西岸。直至波斯湾,归还了伊斯坦布尔,结束了战争,并且强迫鄂图曼人公平公正地展开商贸活动。
无论在战术还是战略上,大明都获得了完美的结局。
在美洲方面,也因为黄色**的功劳。西班牙人最终同意了割让墨西哥城以北所有领土,并且尊重大明在美洲的价值观,立法禁止奴隶贸易,并将现有的奴隶有秩序地送回非洲。
然而战争并没有就此谢幕。
隆景二十六年,明军西南边防军与莫卧儿帝国在若开山脉生了边境纠纷。随后三个月里,明军李定国部翻过了若开山,占据孟加拉,西北军则攻破了喀布尔——这可以说是莫卧儿帝国的源地。
战争持续了六年,南北两支明军共三十万众。在斯里兰卡结束了莫卧儿帝国的历史,大明多了一个印度都司。
隆景三十一年,因为战争渐渐远去,军功贵族们不得不寻求新的立身之本。他们跟着皇帝陛下的投资方向,将新领地上获得的战利品投入了科学研究之中。在其后的十年中,大明就像是科学家的游乐场,只要有一个异想天开的设想,就有人愿意为之投钱。
因为这些军功贵族才是科学技术的最终获益人。所以知识产权在大明受到的重视远比朱慈烺的期望更有过之。
隆景三十七年,世界上第一台电动机研制成功。电力在经过三十一年的孕育之后进入了这个世界。
隆景三十八年,皇家电力集团成立。同年底,其下属的灯具集团日产照明灯泡五千个。到了三年之后,随着电动机和电机的飞进步,灯泡集团在全国三十九家厂房的日产量达到三万个,并且持续上涨。
隆景四十年。以化学电池作为动力的电动四轮车出现在了京师街头。
隆景五十年,宋应星终于完成了他早年的内燃机计划,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内燃动机。然而此时大明的电动机已经成为了主流,人们更愿意使用没有污染的电动机,而且几乎没人能够从新诞生的内燃机中看到前景。
宋应星只得将内燃机送给了皇帝陛下。据说这个烧汽油、脏兮兮的机器,可以成为一种飞行器的心脏——除非电池动机能够克服其不稳定性和过于昂贵的造价等缺点。不过皇帝陛下一如既往,先将这种新动力机器用在了火车上,大大提高了铁路的运载能力。
随着内燃机车的出现,大明的交通脉络持续性地上涨,各种工业原材料的开采也变得更为高效。
在隆景五十年至隆景六十年的十年间,生产力呈现出爆炸式的进步,所生产的物资几乎是过去三百年的总和,以至于计量单位都不得不十倍、百倍地扩展。
隆景六十七年,朱慈烺在享国六十七年之后,在自己米寿——八十八岁生日那天,将皇帝位传给的已经头斑白的皇太子朱和圭。
朱和圭在儒学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对于姗姗来迟的皇帝宝座并没有半分兴趣。
他甚至拒绝了儒臣们改元的建议,宣布从自己开始,乃至于嗣君,将继续使用隆景年号,让这个伟大的时代千秋万载延续下去。
面对儿子的表态,朱慈烺没有半点欣慰。
因为作为帝国情报机构的创始人,朱慈烺很清楚这背后蕴藏的真相。
皇次子朱和圻掌握了令全世界惊恐的皇明近卫军;皇三子朱和垣控制着皇家旗下的诸多产业,尤其包括皇明报业和铁路、航运;皇四子朱和垠随着傅山修道,被朱慈烺册封的全真大方丈,在民间有四太子的说法,颇为信众尊崇;
皇五子朱和坍毕业于经世大学法学院,年轻时就去了欧洲,担任皇明驻泰西诸国的大使,主持了第一次世界性质的大会,在“尊重他国领土”问题上,迫使全世界承认了现在大明的疆域,在国内清流和青年中颇得人望。
他还以大明军力为后盾,起草了国际法,成立广州国际刑事法庭。对海盗、贩奴、种族屠杀等反人类罪刑进行审判,在泰西盟友的帮助下,让大明真正成为一个世界帝国。
当朱和圭戴上的皇帝冠冕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他仍旧生活在圣明伟大的父皇的阴影之下。
“既然我无法改变,你们谁都不要改。”
新皇帝在心中已经想好了那个飘渺的“宪法”。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从父皇口中听说的利器。
“订立宪章,日后皇帝垂拱而天下治,这样不好么?”朱和圭问父皇道。
朱慈烺看着一样散着年迈气息的长子,在和煦的阳光下颇有些倦意,强打精神问道:“你想换回什么?”